海量激情文学 回忆阴法鲁先生
在北京大学读大三那年，系里决定给本科生开设一门学问课——“中国古代文化史学问”，面向汉文系七七、七八、七九三个年龄，外系同学也可选修。这门课不是由一两位敦厚从新讲到尾，而是由多位敦厚分辨训诫，每东说念主一个专题。讲课敦厚以汉文系古典文件专科为主，有阴法鲁、严绍璗、向仍旦、裘锡圭、金开诚等先生，还有历史系宿白、邓广铭、张传玺几位先生。此外，还特邀中国历史博物馆史树青先生与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刘乃和先生加盟。这门课涵盖了中国古代文化史的方方面面，包括古代文件的发现、流传与储藏。铭记讲述的本色有上古编年、历代行政区域沿革、古代婚配轨制、科举与选举轨制、唐宋雕版印刷乃至国画艺术，等等。固然这门课冠以“学问”，本色却比一般真义上的“学问”要普通得多，也潜入得多。有些题目致使是很冷僻专门的，如“考古发现中的秦汉良友对校勘旧书的真义”海量激情文学，如“中国日本古代关系史汉文件学的几个问题”这类，简直等于专题接头。拿到系里发下来的课程大纲，再一看任课敦厚险些个个是着名远近的环球，我就知说念这绝非一门漠然处之的“学问”课。一个学期下来，在十几位任课敦厚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阴法鲁先生。他是文件教研室的，平日听他的课未几，私行里却是我斗殴最多的一位敦厚。
一
初识阴先生，等于在古代文化史学问课的课堂上。这门课第一讲是“概说”，主讲东说念主等于阴先生。如同当年上各门大课不异，距开课还有几分钟，可容纳百余东说念主的教室就早已坐满了东说念主。踏着上课铃声，一位高高瘦瘦、文静疏朗、六十明年的老先生走上讲台, 一副谦谦正人的神态。就在上课铃声停驻的刹那间，他恰恰在讲台前站定，时刻掐得果然精确。课上多了，就知说念险些系数敦厚开讲的经由都十分雷同。一上台先把讲稿洞开，来个自我先容，然后说到这门课程。可阴先生却把第一个智商不详了，一上来便自报家门，就地在黑板上工工致整地写下“中国古代文化史概说”几个字，便端庄上课。我发现，阴先生根柢就没带讲稿，致使连个公文包也莫得。我以前听过的各门必修课、选修课，唯有吴组缃先生训诫“中国古代演义史论要”带的讲稿最少，一个学期下来，手里唯有一页写有教化大纲的纸片，可到了阴先生这儿，索性连纸片也省去了。阴法鲁
伪娘 拳交
阴法鲁（1935年考入北京大学汉文系，1939年毕业于西南联大）
阴先生一张口，我便听出他带有山东口音。猜测阴先生名“法鲁”，心想他必是鲁东说念主无疑。不知那时是怎样想的，我竟量度“法”是不是线路阴先生曾在法国留洋，明显这个渴望太不靠谱了。自后知说念，阴先生还果然山东肥城东说念主。这门课既然是“概说”，牵强附会，我琢磨着阴先生简略是要把日后诸位敦厚所讲的本色提纲絜领地串联起来，给学生一个总体叮嘱。这样的话，或许免不了跟跑马观花，泛泛而谈，是以私行想这个“概说”课简略不会很有道理。关联词，阴先生一开讲，就把环球都迷惑住了。第一个嗅觉是这位老先生真有学问。他不但把看似互不联系的一个个专题交融清爽地连在一都，提及来了然入怀，而且穿插进许多我方多年研习文化史的体会，讲了好多咱们以前自以为懂，其实不懂的“学问”，那些东西咱们或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或者只知其关联词不知其是以然。
阴先生讲课不是色彩飞扬、心扉四射那种格调，他不靠神色、语气、动作来感染学生。他提及话来不动声色，语气十分温和，属于不苟说笑，可肚里干货极多的那种环球学者。别看他不带讲稿，要讲的东西早就印在他的脑子里，讲起来茹毛饮血、环环相扣，本色丰富详确，莫得半句谎话。同学们听得都十分专注。
凝听阴先生的“概说”到如今，几十年当年了。尽管对这门课的总体印象还在，好多具体本色早已渐忘。不外，阴先生临了讲“史学”时提到的一些细节，依然簇新如初。
比方，对于“青史”的由来。“青史”是史书的代称，但为什么叫“青史”，那时候我如实不知说念。顺带说一句，那时查良友不像今天这样浮浅，莫得互联网，莫得百度、谷歌，哪怕敷衍查个典故，有时也得在藏书楼泡上半天。铭记阴先生一上来就先给环球朗诵文天祥诗《过并立洋》，念到临了两句“东说念主生自古谁无死？留取赤忱照史册”，我以为阴先生援用此诗，是要阐发大一统的史学不雅，不意，他信得过要说的只是临了三个字“照史册”，问咱们如何清爽“照史册”，什么是“史册”。可能是教室里东说念主太多，环球都不太好道理应堂回应，或者有知说念的也只是小声嘟囔。于是阴先生说，最早的书是写在竹片上的，称“竹简”。要录取上好的青竹，先要把它削成长方形的竹片，然后放在火上烘干。烘干后的竹片既容易写字，也不易发霉变质遭虫蛀，便于保存。在烘干过程中， 簇新竹片会渗出水珠，如同东说念主出汗一般，是以制作竹简的这一说念工序就称为“史册”。自后，“史册”就代指竹简、史册，也指文章完成了。史学，既然是接头历史的学问，天然主要接头的也等于那些青史留名的东说念主与事。听下来，我那时就合计很长学问。
还有一个细节是对于词讼吏。“文革” 后期，举国高下曾有过一场扬铃打饱读的评《水浒传》畅通。阿谁被批为“礼服派”的宋江原是郓城县衙的词讼吏。这“词讼吏”究竟是多大的官儿，评《水浒传》的时候，我还真查过，知说念是古代衙门里的案牍东说念主员，额外至本日法庭中的文牍员。不外，这个职务为什么叫“词讼吏”，为什么史书上词讼吏大都是负面形象，就不知其详了。阴先生的课恰恰填补了我不求甚解的罅漏。阴先生从“青史”激发出对“词讼吏”的阐发，告诉环球词讼吏与用竹简写稿有着告成的关系。词讼吏手中的刀就额外至本日之橡皮。咫尺写错了字不错用橡皮擦掉重写，而古东说念主在竹简上写字，不管是用刀刻如故用笔写，如果出现错讹，就只可用刀来刮。作念案牍的东说念主老是随身带着刀和笔，随时准备修改，于是被称作“词讼吏”。阴先生还说，其实汉代以后“官”“吏”二字各有所指，吏是不可为官的，地位也比官低好多。阴先生还举《史记》中的记叙，说汉代的词讼吏多是苛吏，词讼吏的名声早在秦汉时期就不怎样样了。如《汲郑传记》中就有“宇宙谓词讼吏不不错为公卿”的说法，汲黯叱咤苛吏张汤“令宇宙重足而立，谢却三舍矣”。还有《李将军传记》姿首大将军李广因迷途而迟误战机，不肯受责于庭前之词讼吏，于是愤而自尽，临终前对辖下将士说：“广年六十余矣，终弗成复对词讼之吏。”阴先生借此告诉咱们，这等于为什么词讼吏自后多用作贬义词的缘故。
讲完李广，阴先生似乎谈性正浓，同学们也静静地等着阴先生继续讲下去，可他忽然停了下来—“同学们，下课！”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阴先生讲课时，我一直盯着他看，没见他瞥过一眼腕表， 真不知说念他是如何把上课时刻掌捏得如斯精确，险些是分秒不差。
二
自后，阴先生还为汉文系学生开设了“诗经接头”专题课。可那时我对唐诗产生了浓厚酷好，并把我方的接头重心锁定在唐代体裁上，因此选修了陈贻焮先生的“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接头”、陈铁民先生的“唐诗文件与整理”、吴小如先生的“唐宋词接头”，还有彭兰先生的“高适岑参接头”等课。本来，我也很想选阴先生的“诗经接头”，还成心跟文件专科的同学探访过，被示知阴先生的“诗经接头”主如若从文件学与音乐性脱手。文件学，我有酷好；然而音乐让我大伤脑筋，我是天生的乐盲，商量到我方还是选了不少课，踟蹰再三，如故决定扬弃了。亦然造化弄东说念主，我毕业那年，偏巧北大唐代体裁专科不招接头生，只可选宋元明清或者先秦两汉。比拟之下，我如故对先秦两汉更感酷好，就报考在褚斌杰先生门下读先秦两汉体裁。这个专科，《诗经》是一个重头。我相配后悔，本科时没上阴先生的“诗经接头”课果然大大失算。《经籍浅谈》海量激情文学
《经籍浅谈》
最近我才读到阴先生当年发表的一篇接头《诗经》的文章（《经籍浅谈·诗经》），文中探讨了“《诗经》该如何来附和”的问题，合计很有创见。他把《诗经》中不同的附和时势，归纳为这样几种：一种是对唱， 即两方轮流吟唱。如《周南·芣苢》：[ 唱]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和]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一种是帮腔，等于紧接每段、每句或全首唱词的尾句而出现的应和部分，一般袭取“一唱众和”的时势。如《郑风·木瓜》：[ 唱]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和] 匪（非）报也，永以为好也。[ 唱]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和]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第三种是重唱，即依照别东说念主所唱的全首歌曲重唱，歌词或调换或不同。文中，阴先生还高出提到孔子谈《诗经》音乐性的话，孔子说：“师挚（太师挚）之始，《关雎》（《诗经》第一篇）之‘乱’（乐曲末章合奏的激越部分），洋洋乎盈耳哉！”指出这等于孔子对《关雎》音乐树立的姿首。读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三十多年前，我方研读《诗经》的事。当初我固然没能亲耳凝听阴先生的“诗经接头”专题课，可上接头生时读《诗经》，却写了一篇从音乐与文件角度接头《诗经》的文章《〈关雎〉错简臆说》，发表在中华书局主理的学术刊物《文史》第二十七期。其中的论据之一，等于《关雎》所袭取的附和方式。咫尺想来，假如当年上了阴先生的专题课，那篇文章随机不错写得更好些，对音乐性的接头也会更潜入。
阴先生是一个潜心作念事毫不张扬的东说念主。本科期间，除了上他的古代文化史概说课之外，我在校园里险些再莫得再碰到过阴先生。第一次与阴先生零距离斗殴，已是我读接头生的时候了。那是一九八二年秋天，北大九三学社组织社员及家属去密云水库远足。我太太徐匋（那时如故女友）的父亲徐继曾先生是西语系训诫，亦然北大九三学社主任委员，我也因而沾了光。万万莫得猜测，汉文系金开诚与阴法鲁两位先生也参加了此次远足。
那天咱们到得很早，上了旅游车，我就透过车窗发现阴先生也朝这边走过来了，心中暗叫不好，飞快低下了头。就在阴先生跟徐先生打呼唤的时候，我又听到了另一个闇练的声息：“徐先生早！”那是教过我文艺神气学的金开诚先生。我顿时合计满身不平安起来。周围坐着的都是老先生、老训诫和他们的夫东说念主，辞世东说念主中，唯有我和徐匋两个年青东说念主还是够精明了。本来谁都不意识倒也铲除，可咫尺偏巧上来了两位同系的敦厚。阴先生很可能不铭记我了，金先生却是躲不了，因为我不但上过他的课，还向他请问干扰题，在系里聊过天。为了幸免尴尬，我飞快把头埋得低低的，拿出随身带的书佯装看书。何况在阿谁期间，东说念主们对交男女一又友的立场还比拟保守，一般不到成婚的份上都不公开，是以被意识的敦厚看到合计相配尴尬。
到了密云水库，我临了一个下车，等于想躲开汉文系的两位先生。可徐先生和阴先生、金先生就在离旅游车不远的地点聊天，似乎在等着咱们。我只好硬着头皮走当年。徐匋先跟两位先生打了呼唤。金先水居然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还没等我发话，就抢先把我先容给阴先生：“这是汉文系七七级的王景琳，咫尺正随着褚斌杰读接头生，也在上我的一门课。”我飞快向阴先生问好，并告诉他我曾上过他的古代学问课。阴先生很客气地跟我捏手，说“迎接你们年青东说念主参加九三学社的行径”。游览时，我尽量与两位先生保持距离，幸免与他们打照面。但密云水库游览区不大，免不了濒临面地碰上。阴先生很清爽我在他与金先生眼前这种不平安的感受，每次撞上，都容貌柔顺地与我闲聊几句。我能昭彰地感到，阴先生是想尽量让我节略起来。
吃午饭的时刻到了。当我和徐匋走进餐厅，金先生和徐先生正坐在餐桌旁聊天，徐先生的一侧空着两个座位，明显是给我和徐匋留的。我正在踟蹰要不要当年先跟金先生打个呼唤再坐下，恰恰阴先生也进来了。他先往四周详察了一圈，选了另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就冲金先生连连招手，示意他坐到他哪里去，金先生跟徐先生嘟囔了一句，就真的挪当年了。我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心里高出感谢阴先生。其实， 咱们的桌子失掉大，阴先生也不错过来与咱们同桌的。真如若那样，我和徐匋就得坐在金先生和阴先生对面，在两位敦厚眼皮下面就餐。那样的话，我确定不好道理下筷子，能否吃饱都还两说。这是我第一次告成与阴先生打交说念，事情固然微不及说念，却让我高出感受到阴先生为东说念主的周详、介怀、实在。意识一个东说念主，有时候未必需要遭遇什么大事，在这些细枝小节的琐事上，反而更能见出一个东说念主的教育。
从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六年，我在中关园四十二公寓岳父家住过两年多。阴先生家与岳父家只是隔着两个门洞。自从在密云水库与阴先生再见，我与阴先生运转闇练了。傍晚去取牛奶，常常在路上与阴先生再见，每次我都会跟阴先生聊天，也向他请问。随着与阴先生越来越闇练，指摘的话题也就越来越广。天然，咱们谈得比拟多的是《诗经》《庄子》、说念家想想以及中国民间信仰方面的事。阴先生话虽未几，但学识肥好意思，无所不知，险些什么话题都不错聊，这少许尤其令我钦佩。
三
我的硕士论文作念的是“庄子散文接头”，是从文章学的角度阐发《庄子》的，有六万来字。行将毕业时，导师褚斌杰先生告诉我，论文答辩委员会由五东说念主组成，阴先生是其中之一。我听了相配惬心。不外，也猜测，阴先生一向作念学问严谨密致，他提倡的问题一定很具有挑战性，我方得好好准备。不出所料，论文答辩那天，阴先生是临了一个向我发问的敦厚。他先就论文触及的本色提了几个问题，我回应得还算圆满。可他临了提倡的一个问题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涓滴莫得准备。他让我谈谈庄子与阴阳五行的关系。那时我一下子就愣在哪里了。
阴阳五行，那是中国古代玄学的中枢。“阴阳”与“五行”两大学说组成了中国传统想维的基本框架，是一个纯玄学接头专题。缺憾的是，我不但莫得接头过阴阳五行学说，更没探讨过庄子与阴阳五行的关系。这个问题完全超出了我的接头范围，我方从来没触及过。尽管读《庄子》时，如实偶尔也商量过庄子是否与阴阳五行关系，翻阅过几篇相关文章，但毕竟莫得插足元气心灵去发扬接头。
为了回应阴先生的问题，我迅速追念一下当年玄学系许抗生敦厚给咱们上“庄子接头”课时是否谈及这个问题。一定莫得。咫尺，阴先生却在我论文答辩的时候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应当如何回应？不管如何，我得说点什么，那技术我脑子里急速旋转，把能够猜测的材料迅速调集、组织起来。答辩室里一度出现了令东说念主无语的千里默。我正准备从我方对阴阳五行的绵薄清爽扯开去，导师褚斌杰先生来“救驾”了。他还是看出，对这个问题，我那时无法作念出一个论说严实、论据充分的回应， 便笑着对我说，这然而一个大题目，或许不是几句话能回应得了的。这样吧，庄子与阴阳五行的关系就算是阴先生交给你的一个新课题，以后你不错写本专著，至少也要写篇论文向阴先生请问，好吧？我天然连忙点头称是，给我方找了个台阶下。
阴先生也不再深究，还很体谅地说，我亦然刚刚忽然猜测这个话题，弗成算是论文答辩的问题吧，只是想开启一条想路。既然这个问题不是一言半辞不错回应的，那就给你留个作业。过后，我曾屡次琢磨阴先生为什么会在答辩会上提倡这个问题。我最终的清爽是，他的信得过宅心等于要我把眼神放得更轩敞一些，对庄子这样一个在中国文化各个规模都有着极大影响的体裁家、想想家、玄学家，只是从体裁的层面进行接头还远远不够，必须要从多规模、多层面加以探讨，才气揭示出更深层的东西。这就要求庄子学者不但要接头庄子的体裁不雅、玄学不雅、社会不雅，还要了解像阴阳五行这样一些中国基本玄学学说与庄子想想的关系。
这件事对我震憾很深，也让我想考了好多、很久。从那以后，我嗅觉我作念学问写文章的想路比当年更宽阔，涉猎的规模也更强大了。毕业后，我在中央戏剧学院开过古典散文赏析课。在讲庄子散文时，我成心给我方出了个难题，讲《应君主》中“神巫季咸为壶子相面”那一节，并就中国古代相术给学生作念了个粗陋先容。没猜测，这个题外话却引起了学生浓厚的酷好， 好多学生向学校要求安排我给环球开一门中国文化史课。那时恰是文化热，可我刚任教不久，难以承担本色如斯深镇静大的课目。临了，我把这门课开成了民俗文化课，分红几个专题训诫。自后，就在这门课的基础上，我写出了《鬼神的魅力》《中国古代古刹生活》《鬼神文化溯源》等专著，还与徐匋合写了《金瓶梅中的佛踪说念影》一书。我有时候想，在我这一辈子的学术生活中，之是以能从纯体裁接头转到更广袤的体裁文化接头，阴先生在答辩时给我出的难题很像是让我“顿悟”确当头一棒。
为了准备开这门民俗文化课，我到处征集良友。发现存关民俗文化的参考书又稀缺又粗陋，我就跟徐匋商量我方动手编写这样一部器用书。经过几个月的准备，咱们告成给中国文联出书公司写信提倡咱们的编书构想，并附上了编写体例以及每一大类的词条样稿。很快，出书社回音线路对咱们这一选题有酷好，不久即把此书列入了出书计较，还建议咱们请一位著明学者为此书作序。《中国民间信仰习惯辞典》
《中国民间信仰习惯辞典》
请谁呢？我和徐匋一口同声猜测了阴法鲁先生。阴先生从事古代文化史接头多年，而民俗文化恰是其中一个伏击部分。于是，我专门去北大中关园访问阴先生。一跟阴先生阐明来意，他就称赞地连连点头，并当即欢跃。阴先生知说念我已搬离中关园，便说小序写好后就交到我岳父徐继曾先生处。此次访问不久，参与此书编写的浩荡作家尚未把稿子交完，阴先生的小序就还是到我手中了。一九九二年，这本七十多万字的《中国民间信仰习惯辞典》由中国文联出书公司出书了。阴先生的序天然为此书增色不少。缺憾的是，此书问世时，我已离开北京到了北好意思。一收到样书，我立即托家东说念主给阴先生送去，并转达我的谢忱。据说，阴先生见到样书相配惬心。自后，我在网上发现此书很受读者迎接，况兼于一九九七年重印。看到重印书的纸张更深邃，制作更程序，版权页上的信息也比首印更完善，我想跟出书社再要几本样书，却被示知一九九七年版是盗版的。不管如何，手脚主编辑书东说念主，我如故合计这总比无东说念主问津要好。
四
阴先生少言寡语，极其低调，素性笃结识在，对学问是锦上添花。他很少指摘我方的当年、我方的树立。我意识阴先生多年，也仅限于知说念他毕业于老北大，一直致力于于对中国古代音乐史的接头，高出防御从音乐的角度，接头“诗”“词”的发展以及相互关系。他对中国古代体裁文化接头的一个要紧孝敬，等于与音乐栽培家杨荫浏先生一都，通过对宋代词东说念主姜夔留住的十四首自度曲的记谱标志、音阶时势、宫调系统、完全音高档的接头，破译了现今仅存的宋代曲谱，从而让今东说念主也不错听到近千年前的古乐。此外，我还知说念阴先生著有《古文不雅止译注》，与东说念主互助东编《中国古代文化史》等。《古文不雅止译注》
《古文不雅止译注》
直到最近，我才发现一世低调的阴先生，原来是有好多不错高调的老本的。只是由于他内敛笃厚的特性，才使得他的履历鲜为东说念主知。阴先生是一九三五年考入北京大学汉文系的。大学期间，发生了“七七事变”，于是北大西迁，与清华、南开聚首组建西南聚首大学，阴先生也随之前去。他一九三九年自西南联大毕业时，恰逢北大文科接头所归附招收接头生。当年招了两批。第一批，阴先生似乎莫得报考。据《郑天挺西南联大日志》记叙，第一批报考并录取的是史学杨志玖、汪篯、桑恒康，说话学傅懋勣、陈三苏、马学良，体裁逯钦立。阴先生是第二批报考的，同期录取的还有王明、王叔岷、任继愈、刘念和、阎文儒，一共六东说念主。西南联大时期的文科接头所师资声势极为苍劲精悍，有罗常培、李方桂、丁声树、唐兰、罗庸、杨振声、汤用彤、陈寅恪、姚从吾、向达、郑天挺、贺麟等导师，个个都是学界响当当的东说念主物。阴法鲁先生师从著明古典体裁史家罗庸。按照课程打算，接头生读两年，但一九四一年统共唯有七个学生毕业，他们是马学良、刘念和、周法高、王明、杨志玖、任继愈和阴法鲁。同期入学的逯钦立晚了一年，到一九四二年才毕业。而王叔岷，还有次年入学的王利器一九四三年毕业。这些当年北大文科接头所的接头生险些无一例外，自后都成了学界的领军东说念主物。
在昆明，生活条目极为贫困，但接头生与导师间却相处融洽。有道理的是当年文科接头所正长处是傅斯年，而副长处是郑天挺。传闻有接头生戏拟春联说，“郑长处，副长处，傅长处，正长处，正副长处；甄宝玉，假宝玉，贾宝玉，真宝玉，真假宝玉。”阴先生的同窗任继愈先生回忆说： “师生们同灶吃饭，分在两个餐厅，因为房间小，一间屋摆不开两张饭桌。”“师生天天碰面，旦夕共处。……罗莘田先生戏称，咱们过着古代书院生活，郑先生是书院的‘山长’。”（ 《一代各人尝鼎一脔》）可惜的是，我没能找到阴先生我方记叙昆明读研生活的笔墨。《中国古代文化史》
《中国古代文化史》
尽管如斯，我如故颇有一些令东说念主惊喜的发现。阴先生平日话语未几，留住的笔墨也不算多，想不到他保存下来的稀奇的师友信函确凿不少。其中有新儒家大辂椎轮、国粹各人熊十力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写给阴先生的画满圈圈点点求办琐碎家务的信；有字画家、栽培家启功先生因唯恐“见笑于人”而婉拒为某出书社撰写题词，却“自请缨”“写书签”的请准信；有阴先生恩师亦然西南联大校歌歌词作家、西南联大记念碑碑文牍写者罗庸的绝笔信以及一九三八年西南联大校歌油印件；有中国当代说话学开荒者之一魏立功与北大九三学社谢义炳、唐有祺、游国恩、金克木、杨周翰等参加统战部组织的参不雅游览行径申诉；有阴先生北大接头所同窗、玄学家、历史学家任继愈道喜阴先生八十生辰的短札；还有多艺多才的北大同仁吴小如搜寻教化良友的乞助信，等等。诚如网上所说，固然阴先生不显山不露珠，从未见他标榜我方，却有着如斯“豪华”的一又友圈，可见阴先生为东说念主谦恭厚说念之一斑。
我是一九九一年放洋的。刚放洋时， 还偶尔从家东说念主来信中获知阴先生现状之一二。自后听说他体魄不太好。自后环球都不写信了。二○○七年回北大，曾向家东说念主探访阴先生的寓所，想去看望他。不意料，家东说念主示知，阴先生已于二○○二年驾鹤西去，令东说念主不堪唏嘘。
本文首发于《书城》（2020年11月号），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
